第四章泠泠六气御无辩，幽幽祝余青花伴

01御风

前面说到无苦大师因讨厌决云的倔脾气，想挑了他嘴上两根筋。洛雪哪里肯！虽然砍掉了无苦的一截枯枝，可决云仍被击中，坠落入水中。洛雪如飞鸟一般，俯冲下去，抱着决云向江中飞去。江天一色湛蓝，寒风瑟瑟吹得芦苇呼呼作响。芦苇枯黄的叶子随风飘起，如褪色的旗帜，孤苦无依。

芦苇旁有一渔翁，孤舟随流，老翁惬然坐在舟中，握着鱼竿。洛雪带着决云直接飞往江中，踏着江上漂浮的芦苇，落到小舟上。洛雪向老者告扰，请求他帮忙划船到对岸。老渔翁如若坐定一般，眯着的眼皮略微动了动，他右手食指靠近嘴边，示意洛雪不要说话，然后又指了指鱼竿尽头，好像是说鱼儿马上就上钩了。洛雪心里万般焦急，也无法，只得照做。

江城的气候，最是严酷。夏日太炎热，百姓晚上皆铺着席子，睡在大街上；冬日又太过寒冷，因天堑江横贯，且湖泊棋布，尤其使得冬风异常无情，西风一过，让人有未曾穿衣之感。决云咳嗽了一声，洛雪忙扶住他。冬日水寒，决云大半个身子的衣衫都湿透了，风一过，他浑身都瑟瑟发抖，牙齿上下打颤，伤口处鲜血不止，肩上雪白的衣衫染红成荷花状。洛雪不忍，忙封了他肩背上的要紧穴道，紧紧抱住他，运真气替他除去湿气，尽力维持他的体温。半盏茶时间过去，老者仍旧一动不动，洛雪心里焦急，轻轻叫了声“前辈……”。老者道：“你且勿急，这位小兄弟虽已受伤，但老夫听得出，他气息未乱，不碍事！”洛雪暗惊，默道：“这老者隔了几尺远竟能在寒风中听清楚决云的脉息，单凭这功力，怕修为也早臻至化境了。决云大哥这下有救了……”渔翁又道：“今日倒是托了你二人的福，让老夫钓到了大鱼。”说罢，双手一扬，抖动不止的鱼竿露出水面，一红一黑两条大鱼扑腾钻进篓子里。老者掩了盖子，举到额前道：“回家咯……”

决云虽重伤，手里仍紧紧攥着玉笛。玉笛淡绿色的光若隐若现，像极了决云的呼吸，微弱却均匀。洛雪紧紧抱住他。江天小，天意懒眷恋；情义绵，白云怠遮掩。苍穹下，一江一水一舟棹。一渔翁，超然物外；一对白衣人儿，紧紧倚靠。江天如画，笔墨浸染，风无形，笔墨留不住声。画中三人，如天然。

老者放下鱼篓，靠近并帮忙扶决云坐正。他打量了洛雪、决云二人一眼。对洛雪道：“丫头，来，把他给老夫。”

洛雪疑道：“怎敢劳烦前辈……”

“咱们快到家了，走吧……”

洛雪哪里相信，忙左右环顾，发现小舟确实已靠岸！她又认真打量了小舟，竟然没有发现浆!老者的船没有浆，而且船已靠岸，洛雪以为尚在江中！

“前辈，您是怎么做到的？”洛雪不敢相信，问道。

老者背着决云走在前面。离江不远，有几处草庐。他笑了笑道：“御风。”

乘天地之正，御六气之辩，以游无穷者，逍遥之游。

洛雪心里佩服地紧，赞道：“以前听说列子御风而行，以为神话，今日见到前辈，实在是五体投地。”

老者把钓到的两条鱼放进草庐前的一个大缸里面。草庐前放着若干个大水缸，摆成一个草书的“风”字。他吩咐道：“丫头，老夫去采些草药，你且去隔壁柴房烧热水来!”说罢，轻轻跃起，落至“风”字水缸中间的左边空地，拔起几株紫珠草，然后又跃至“风”字水缸中间的右边空地，采到白芨，如是这般，总共寻了若干种草药。

老者手掌轻轻放在决云背上，手腕微弯，树枝便飞将出来。洛雪早已备好热水在旁边，遂替决云清洗了伤口。老者忙将捣碎的紫珠草、白芨等草药给他敷好。决云肩背伤处早已麻木，及药草浸入，仍觉难忍。所幸他自幼便经历过致伤疗愈的痛苦，这等伤却也能禁受得住。老者又吩咐洛雪将龙舌草等几味草药熬成药水，命决云喝下。

决云躺下后，老者自去屋外同鱼儿戏耍。洛雪收拾干净屋子，又将决云的衣裳拿去清洗。如此琐碎，自是不冗提。

话说这老者的鱼缸，少说也有八十来个，不同的水缸养着不同的鱼。普通的鱼会拿来吃掉；稀罕的鱼儿，他是舍不得杀掉的，就放在鱼缸中养着。奇异稀罕的神鱼，让洛雪大开眼界。她在想，眼前这位老者到底是何许人也？能够在寒风中辨析人的微弱呼吸；能够泠然御风而行；能有脱俗的性情，垂钓养鱼；又能精悉药理，培植药草……

她走到老者身旁，道：“多谢前辈相救。”

老者道：“你谢我也该，不谢我也该。我也得谢谢你们俩，让我钓到大鱼。”说完，亲切注视着那红黑两条鱼。两条鱼首尾相接绕做一圈，极似太极图!

洛雪止不住心中百般好奇，问道：“晚辈……想请教前辈大名。”

“鳐鱼！”老者笑道。好像在跟鱼儿说话一样。

洛雪也不知道老者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，反正已经开口了，就追问道：“洛雪是想请教您啊，前辈!不是这两条鳐鱼……”

她还没得到回答，忽然听到决云一声大叫，洛雪忙跑进屋里。只见决云睡着，在梦呓，嘴里喊着：“燕儿，快走！”看到他一脸认真又可怜的样子，洛雪心里很不是滋味，不知道是该心疼他还是该置若罔闻。她犹豫了片刻，靠近床沿坐下，替他盖好被子，然后将他左手放进被窝中。不想决云倏地抓住她的手，道“雪儿……别走！”决云抓住她后，好像梦境也踏实了，渐渐安静下来。洛雪仿佛被人点中穴道一样，怔怔坐着，一动不动，任由决云握着自己的手。

看着决云安静的脸庞，洛雪若有所思，默道：“谁是你的雪儿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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